Destructa X

fly away on my zephyr

【短篇同人】【约翰娜·梅森】


       约翰娜慢悠悠地、有些拖拖拉拉地向着远远离开人们的方向走去。细沙和小碎石踩在鞋子底下发出一种奇怪又难听的咯吱咯吱的声音。思考了两秒,她毫不犹豫地脱下鞋,三两下就把它们甩到了一边去。
       沙子很凉,潮乎乎的,踩上去时有点扎脚,不过还在可以接受的范围内。海水像被人推搡着似的,一片浅浪爬上沙滩,没过约翰娜的脚面,然后边渗透入沙子中边退了回去。约翰娜回头瞥了一眼,人好像走掉一些,进入房子里去了;不过现在她还不想过去。
       也许是又一片浪贴着沙滩扑来,再次冰冷地打湿了她的脚,约翰娜才反应过来。她低头迟疑了一会儿,最后勉强停住了,没有返回到干燥的地方去。月光映在她泡在水里的脚上,颜色惨白。如果有人陪她,她也许会试着向浅海里走走,但这儿只有她一个。
       约翰娜回想起刚刚的葬礼;总之她是没掉一滴眼泪。她隐约记得安妮好像也没有,只是脸色苍白地裹在一件黑衣服里,像个幽灵一样。约翰娜不清楚安妮和芬尼克之间什么具体的小故事,毕竟她关注的事不多,能记住的也不多,像她的朋友一样在数量上不怎么占优势。从来也不认为她不招人喜欢的、她一直当做朋友的人可能也只有两个;一个是她幼年时在福利院的伙伴贝丽尔,不过贝丽尔早就死了,还有一个是芬尼克,而芬尼克也死了。
       至今约翰娜也没想明白,当初自己怎么会接受芬尼克作为自己的朋友。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约翰娜胜利巡演时四区举办的晚宴上,他们跳了几支舞,后来整整一晚都在聊天。约翰娜原本只是想讥讽两句这个她以前听说过的凭借进凯匹特女人卧室来博人欢心的家伙,把他的自尊挑个四仰八叉,后来却发现聊着聊着不知怎么她话里的挖苦味道就没了。后来约翰娜向芬尼克提起他们的第一次相遇,问芬尼克当时是不是在想,“这个浑身带刺的疯婊”。芬尼克咧嘴笑了,回答说他只是觉得她很勇敢。
       “不管在什么地方什么时候你都同样勇敢,约翰娜,我欣赏你这一点。你和我不一样,我的勇敢是有限度的。”他这样说。
       约翰娜的反应是耸耸肩,对此不置可否。她从来什么也没有,当然敢于肆无忌惮地挑战那束缚。可惜能让她感到温暖的存在就那么点儿,保质期却都不长。就像此时的她,到最后依然是茕茕孑立,独自一人。昨天她在十三区收拾行李,打算去四区参加完葬礼就回到七区,结果却发现自己的东西根本没有想象得那么多。那种人们手中都有几样的没什么用处却意义非凡的物件,她一个也没有。她父母,她那死在饥饿游戏中的童年玩伴贝丽尔,芬尼克,他们都没给她什么完全属于她自己而不是像政府发的生活用品一样的东西,剩下给她的也就是回忆罢了。
       在约翰娜从饥饿游戏中胜出后,或许是因为芬尼克,她过得好像还不是每一天都那么糟糕。只是毫无疑问,他们两人一起出现的搭配有点儿怪——一个备受凯匹特人宠爱,一个不怎么容易让凯匹特人产生好感——噢,事实上也有过一个凯匹特男人对约翰娜表现出过分亲昵的兴趣,不过被她一巴掌扇出去几英尺。
       其实约翰娜在胜利者们之中也被认为不具备迷人的亲和力;黑密斯曾不经意地(也许只是开玩笑地)用臂肘撞撞她,在他马上要戳到她胸口时约翰娜巧妙地躲了过去并扶住了黑密斯的手臂,最后黑密斯在手臂脱臼前抱着酒瓶歪歪扭扭地跳到了一旁。
       某日芬尼克告诉约翰娜,查夫问他他是怎么容忍她的。“说实话,我也很好奇这个问题,”约翰娜听后说,“我猜肯定远远不止一半的凯匹特女人在想我这个疯子是怎么缠住你的。”
       芬尼克微微一笑:“怎么,你介意被她们议论?”
       约翰娜冷淡地笑了,高高扬起下巴:“好像我什么时候会介意凯匹特人似的——噢,不,至少在我大脑退化前我还不打算去拍马屁。”然后他们两个一起很放肆地大笑起来,只是笑着笑着芬尼克忽然停下来,表情相当严肃。
       “是的,他们没错,你跟我其他的朋友都不一样。约翰娜,你简直要叫人爱上你啦。”
       最后那句话是用油腔滑调再明显不过的开玩笑的语气说出来的。只是不知怎么,约翰娜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神情犹如调皮的孩子一样的芬尼克,莫名其妙地就沉默了下来。
       在后来的一段时间里,约翰娜总会无意中想起那个场景。他懒洋洋地自然地坐着,眼中似乎蕴藏了一片海水,阳光投在上面灿灿生光,如同金色的碎片。——“约翰娜,你简直要叫人爱上你啦。”当时芬尼克翘着嘴角这样说道。明明是再纯粹不过的玩笑话,却让约翰娜心里不禁一动。或许只是能如此接纳她的人太少,或许这样对她开玩笑的人也太少,因此当她自己一个人时,她会想人们有没有可能借着玩笑来说真心话。思考了一会儿,她不得不自嘲地告诉自己,算啦,约翰娜·梅森,你的脑袋天生不适合思考这样的问题。不过虽然这么说,她无法把它像其他事情一样抛到脑后不再想起,而是任凭它堆在某个角落,沉甸甸地长久积压。
       对于芬尼克在他自己的家乡四区都认识些什么人、都有些什么事,约翰娜知道得不多,也从来没问过。她猜想他在其他什么地方大概都是与在凯匹特没太大区别的,一群女人就像苍蝇绕着鲜鱼一样围着他转,只不过凯匹特的女人更有钱罢了。
       在与芬尼克比较熟之后约翰娜就知道了为什么他需要应付那一个个女人,所以再也没对他开过“既然那么多母牛愿意被你下手,你为什么不找个看得过去的”这类玩笑。也许心情好时芬尼克会拿这事自嘲一番,不过大多数情况下他们都选择了避而不提。约翰娜明白这种事实际上是多大的屈辱;如果要她去勾引凯匹特人还不如让她去死。可她没有家人,而芬尼克有,所以无论发生什么,他都不会冒险违背斯诺。不过第70届饥饿游戏的过程中芬尼克一直有点儿不对劲,约翰娜察觉到了这一点。
       “我听到两个你的‘雇主’说你没有工作热情,她们很担心。”一次晚宴过后,约翰娜这样告诉芬尼克,可他最后很巧妙地把话题岔开了,所以直到那件事发生之前约翰那还是一直不明白他情绪低落的原因。
       那是胜利贡品即将回家去的前一天,约翰娜去芬尼克在凯匹特的住宅找他。“据说你昨晚没赴杜兰特小姐的约,让她伤心得要死。”
       芬尼克没看她,眼睛一直盯着窗外,让人摸不清他在想什么。“对,是这么回事。”
       “我很好奇是什么事这么重要?”
       这下芬尼克的头转过来了。他面无表情地凝视了她一会儿,斟酌着开了口:“我不能让安妮一个人待着。饥饿游戏已经把她毁了,我不能残忍到这种地步继续伤她的心。”
       约翰娜皱起眉头想了半天,最后隐约想起这次的胜利者好像就叫安妮,还是一个被饥饿游戏逼疯了的胜利者。可怜的家伙,约翰娜只有这个想法。但紧接着她明白了什么。
       她听到自己慢慢地、似乎是用一种打趣的语气说:“你该不会是爱上她了吧。”
       芬尼克没笑。没有任何浮夸、轻佻、夸张的表情和语调。“没错,我也这么想。”他说。
       “……噢。”过了好久好久,约翰娜最后只是发出了这么个音节。
       一般人发现自己是个天真可笑的傻瓜后应该是什么反应呢?大哭大闹?然后自杀?噢,不不不——别开玩笑,她当然不会这样。什么痛心、什么崩溃,约翰娜以前从没体会过,但她敢肯定不是那时的感觉。空白,空白,空白。她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也没体会到什么痛苦欲死的情感。就像吃了一团苍蝇,天知道她最讨厌这种烦人的玩意儿。或许再贴切一点儿的比喻,她以为是有人与她在一起的,最后却发现刚刚只是做梦,自己一直都是一个人,坐在森林中,坐在雨中,薄雾翻卷上下漂浮。
       除了她之外一个人也没有。这不过是她自己一个人的迷宫。
       那晚约翰娜发了一会儿呆,然后像往常一样朝墙上的靶子投飞镖,结果一次也没中十环,她便平静地把它从窗户扔了出去。
       “别傻了,你这个自作多情的白痴。”她喃喃地说。

       那之后的几年似乎一切都依然那么正常,约翰娜与芬尼克依然是很好的朋友,生活与以前好像也没什么区别。约翰娜不会允许自己说出什么可笑的废话,也不希望自己再犯傻冒出什么想法。唯一的变故是在第三届世界极限赛之前,她和芬尼克都参加了一个秘密会议,举办者正是来自这几年暗中活动起来的“那个组织”——消失的十三区。她和芬尼克都有任务,需要不顾一切地保护他们的反叛象征——“燃烧的女孩”凯特尼斯·伊夫狄恩。
       约翰娜一点儿也不喜欢这个计划。她忍不住咕哝了一句:“愚蠢的十三区。”
       芬尼克听到了她的抱怨,冲她眨眨眼:“总好过愚蠢的凯匹特。”
       约翰娜哼了一声,讥讽道:“至少凯匹特没让我去保护谁。那个伊夫狄恩,我是完全没有好感——谁会喜欢上那么个傻瓜?她那副自以为圣母加英雄的模样让我一看就头疼,还有那假模假样的爱情故事——得了吧,我怕他们还没把她从竞技场中救出去我就先动手了。”
       “好吧,也许她不那么可爱,”芬尼克犹犹疑疑地说,试图找些话来辩驳约翰娜,“但是如果——”
       她干脆利落地打断了他的话。“可不管她多不招人喜欢都会有这么多人拼出一切保护她。”
       芬尼克理解她在想什么,迅速地回答了她:“可你也不是什么也没有,你有我,我一直是你的朋友。”
       约翰娜干巴巴地笑了,神经质地越笑声音越大,笑得前仰后合。哈,看,这就是芬尼克,简单一句话就会让她什么也说不出。扯淡,她明明什么也没有,不是吗?芬尼克就一点也不晓得与其这样还不如让她一无所有吗?
       可最后约翰娜只是做了个好似满不在乎的怪相便走开了,然后强迫自己除了那该死的任务外什么也不要去管。

       在那次行动中,约翰娜被俘了。她忘不了那段经历,以至于被十三区救回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仍对水有畏惧感。现在也许好些了,就像此刻,她在海水中站了好一会儿依然忍着没有退缩;但刚到十三区时她无论如何也做不到如此。她也不明白,只是普普通通的液体,透明而清凉,像极光滑的丝绸一样流泻开去,却在接触到皮肤的同时仿若蓦然红热成火,狠狠地刺痛她的每一根神经。芬尼克一直试着帮她克服这种畏惧感,所以每天都坚持抽出时间陪她一起接触水。
       “我猜老科恩一定对我们这种浪费十三区资源的行为深恶痛绝。”在又一次芬尼克要求她长时间触碰水时约翰娜忍不住抱怨道。显然,十三区不会允许他们每天浪费一大浴缸的水,因此只能用水盆。
       芬尼克只是盯着她迟迟不敢放入水中的手,调笑道:“就算这样我也不打算放弃这种浪费行为。”然后他自然地握住她的手,把它们摁进水里。接触到水的一刻约翰娜不禁打了个寒战,不过芬尼克还是没放开她。于是她只能咬牙坚持住,毕竟在他面前她不愿意太胆怯。
       “你可以想想以前我们一起游泳的时候,”芬尼克换了一种比较安抚的、平和诱导的口气,“当时的水和现在的一样,有点儿凉,不过没有危险,也没有电——”说到这里芬尼克朝她努努嘴,“你瞧,如果现在有人通电,咱们两个会一起遭殃。”
       约翰娜笑起来,不过由于神经紧绷着,笑声有点尖利刺耳:“如果天天都这么做保不准老科恩会来试一试。”两个人就这么神经病似的蹲在一盆水旁,看起来要多白痴就有多白痴,可当时好像谁也没意识到这有多傻气,继续绞尽脑汁对着水盆开玩笑。
       有那么一会儿,谁也想不出新的笑话,便彼此沉默了。约翰娜没觉得这种静默有什么尴尬,闭上眼感受着水在指缝间流动。她想起之前与芬尼克一起游泳的时候,焦虑不安的感觉似乎悄悄退去了些——芬尼克偶尔从水中跃出,像一条海绿色眼睛的鱼,游得又快又好,还回头嘲笑她太慢。
       阳光;她努力回想着,还有水,无害的水,闪亮的,波光粼粼的,她熟练地击水时它们并没有伤害她,与她皮肤相触然后流了过去;水,树影,鱼,还有芬尼克,眼睛是海水颜色的芬尼克。最后芬尼克在她脑海里卡住了,定格下来。
       但就在此时,芬尼克匆匆忙忙地跳了起来,看了一眼时间,告诉约翰娜他答应了安妮这会儿去陪她。约翰娜记得自己好像是取笑了他几句,假装发怒撵走了他,然后就又剩下她自己。她大概在原地愣愣地、茫然地蹲了一两分钟,等到回过神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水。她感到自己狠狠地抽搐了一下,然后果断地把那盆水倒掉了。
       约翰娜深深地吸了口气,把自己湿漉漉的双手擦干。天知道没人陪她时她还是难以靠自己一个人战胜水,可她又怎么能表达出她也希望有人陪伴呢?到头来又是这样,好像她就活该孤独一人被淹死似的。
       约翰娜可真的嫉妒凯特尼斯·伊夫狄恩,(先不说每个人都是出于什么目的)毕竟那么多人认为她很重要;约翰娜也嫉妒安妮·克莱斯塔,毕竟芬尼克认为她很重要。
       当然了,芬尼克对约翰娜也很好,只是约翰娜突然觉得也许自己该躲着芬尼克一点儿,毕竟本质上她还是胆小鬼,对她有危害、她感觉无法战胜的东西就会让她躲开。芬尼克会给她带来伤害,就像水一样,他这样对待她只能让她发现自己是温水里被煮着的青蛙。
       有的人,其他哪里都好,对他人也好,即使有了一个对其来说最重要的人,对别人依然那么好。就是这一点最不好。
       这样的人可真他妈的讨厌。


       之后约翰娜再没让芬尼克陪她,她坚持说自己一个人就行。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事情安排得很紧,约翰娜延长了训练时间,但还是功亏一篑,没能参与上最后的行动——模拟巷战中她又一次败给了水。芬尼克他们要去开始行动的前一天,她却不得不躺在床上苦苦挣扎。她好不容易在毒瘾折磨下睡着,梦境却依然让她不得安宁。她梦见自己变成了没什么力量的小女孩,光着脚,在倾盆大雨里踩着泥水啪嗒啪嗒地跑。冰冷的、无情的、劈头盖脸浇过来的雨水。她心慌,怕得要命,但是又不知道自己能喊谁的名字,只能不顾一切地向前跑,跑进迷蒙的水雾弥漫的前方。贝丽尔好像在前面等着她,可不知从哪里冲出来的滔天巨浪一下子就把那个纤瘦的身影卷得没影了。然后场景切换,她想起自己在第68届饥饿游戏里时,有两个人想同她结盟。一个是同区长着一双善良温和的褐色眼睛的男孩,一个是有些羞涩内向的女孩子。但约翰娜没同意与任何人结盟,甚至那个女孩还是她亲手杀死的。梦中那个女孩胸口洇开一片血迹,尸体浮在水面上缓缓漂走,天空灰色暗沉,雨丝落在她身上像一排排针。约翰娜在这种针刺般的痛苦中醒来,发现自己全身都黏糊糊地汗湿了。
       来自芬尼克的敲门声就是在这时到来的。约翰娜听见自己有气无力的声音:“走开。”
       他直接开门进来了。“是我。”他说。
       “我他妈管你是谁,”她提高了声音,听起来越发沙哑了,“快滚。”但回应她的只是芬尼克一屁股坐在她床上时床板发出的嘎吱声。约翰娜吸了吸气,把脸调转过去。上天保佑,芬尼克这个混蛋一定一点也不明白她的心情,她最不想要的同情就是来自他的。
       芬尼克好像叹了口气,然后用臂肘很轻很小心地捅了捅她:“喂,乔。”
       停了片刻,约翰娜开口了。“我现在看起来很棒吧?”声音还是哑的,似乎被砂纸磨过一般,或者就像被扼住喉咙的猎物。“又脏又丑又狼狈。”静寂了几秒,约翰娜几乎是恶狠狠地喷出这句话来:“那你干嘛还不滚开?!”
       “够了,乔。”芬尼克沉静开口,伸手去把她乱蓬蓬打绺的头发理理好。约翰娜的手臂猛地动了一动,似乎是要甩开芬尼克的手。但也许是因为没有力气,也许是因为不想,她最后什么也没有做。
       芬尼克握住她的手。他的手很有力,很温暖。干干的,没有水。约翰娜想,他准能看见她手臂上那一条条疤。它们已经长好了,没有污血也没有脓水,可是像伏在她手臂上的虫子一样,依然丑陋无比。但他还在握着她的手。
       “我还记得第一次碰到你的时候呢,乔。”芬尼克的声音轻轻的,就像要从约翰娜耳边飘走。“看起来又骄傲又固执,可我并不讨厌你。”顿了顿,他继续说下去,好像也没去看她,“你不是不招人喜欢,那不过是你拿来掩饰你的孤僻的把戏。可是并不只有我一个人是你的朋友,还有很多人愿意对你好。陷入困境从不可耻,乔,愿意接受别人的帮助会好很多。”
       “我不希望你总这么孤独。”最后他这么说。


       约翰娜往回走时已是月上中天了。有很小颗粒的泥土黏在她潮湿的脚底,怎么也蹭不下来。她向着远离大海的方向走去,把那月光下的海抛在身后。那波涛声像是牵引着人的灵魂一般,引领着四区的人们灵魂最终归宿于此处。
       芬尼克才去世不久,但就像过了很多年似的。约翰娜想起那天安妮去找她,对她说:“约翰娜,你愿不愿意来参加芬尼克的葬礼?我知道你一直都是他最好的朋友,他也一定会希望你能来的。”
       希望。约翰娜冷冷地笑了,人死了还希望个屁。可到最后她还是来看他了,只带上了她的孤独。
       到了芬尼克的墓附近时约翰娜才发现不是所有人都走了;安妮还站在那里,没有哭泣,只是默默地注视着那白色的墓碑。看到约翰娜来了,安妮对她温柔展颜一笑:“我就知道你肯定会有话想对他说。”约翰娜本来想离开,但安妮这么说,也不好再这样做,只能朝着芬尼克的墓走去。
       墓碑上没有芬尼克的照片,让人忍不住想到泥土下面的他,只是一具丑陋的、血肉模糊的残片缝合起来的尸体。但也许安妮没兴趣提醒大家想起芬尼克过去的英俊模样,所以也没镶上照片。约翰娜不介意他变丑,不介意他失去那副好皮囊。还能有几个人和她一样,一样爱着没了英俊容貌的他呢?这坟墓里的人又知道吗?
       约翰娜想,这里就是芬尼克长眠的地方了。泥土之下的这个人,她曾模糊而小心地爱了这么长时间,但这个人终究是不属于她的。或许他也明白她的心意吧?可他没有戳破,也没有因此落荒而逃,依然像鼓励一个最好的朋友那样对待她。
       她还记得,坟墓中的这个人有一双最好看的海绿色眼睛,那样象征着和平与爱的温柔海绿色,那么纯粹那么美丽。这个人不会嫌她像只刺猬,她在困境中苦苦挣扎时,这个人总会过来握着她的手,想要多给她一丝温暖。这个人能看穿她表面的恶毒与刻薄,直看到她软弱的渴望有人来陪伴的内心。
       芬尼克离开去执行最终任务的前一天去看她,虽然她由于不愿被他看到自己的落魄而尖刻地、态度恶劣地骂他,他也依然没走。芬尼克说,你必须好起来,别哆哆嗦嗦地成天呆在床上,不然战争结束后你想来四区拜访我的话我就只能一路踢着你的屁股把你踹到四区。可是看似毫不客气地说完这番话后,他的语气又柔和下来了。
       照顾好自己,这比什么都重要。约翰娜·梅森,我希望我回来时能看到你好起来。
       是的。这个人会对她说,他不希望她孤独一人,这个人会对她说,照顾好自己比什么都重要。他对她很好,但这不是爱情。
       此刻约翰娜站在芬尼克的墓前,她知道他一定希望她不会难过不会悲伤,更希望她不会掉眼泪。她得勇敢,那才是她应该做到的样子。于是她站到他的墓前,清清嗓子镇定地开口。
       “嘿,芬尼克。”她说着,有点局促。“……其实我也没什么可说的,大家都很好,不用担心,安妮很好,你们的孩子也很好。我们都说,如果是个男孩一定还要给他起名叫芬尼克,以后他一定像你一样出色一样帅。你其他的朋友也很好,还有我……”说到这里,约翰娜终究没忍住,这句“And I’m Okay too”到底没能完整地说出口,泪水还是夺眶而出。她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流过眼泪了,更不记得自己多久没流过这样并非是为了欺骗的眼泪了。站在一旁的安妮似乎被她的反应吓了一跳,慌乱地想要安慰她,但约翰娜只是胡乱摇了摇头,挥挥手示意安妮不用管她。
       再让她哭一会儿,一小会儿,一小会儿就好,哭完她就把以前那些乱七八糟的故事都忘掉,不再为他烦恼为他哭泣,然后好好过完以后没有芬尼克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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