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estructa X

fly away on my zephyr

【101生存指南】 §3-4

  我回到自己的房间时,发现阿伏加德罗正等在门口;我不知道他已经等了多久。

  “你感觉怎么样?”他不动声色地打量着我脸上的神情,“毕竟……毕竟今天发生了很多事。”

  “你有什么事吗?”我拉开房门,而阿伏加德罗看起来没有要走的意思。

  “我向他们要来了酒精和纱布,”他把手里的东西给我看,“其实我还想试着要点消炎药的,但是他们不给。你和西尔维娅应该都需要吧?她是睡了吗?”

  “是的,明天早上我再拿给她吧。”接过来的同时,我又犹豫了,“这个确实只是酒精吗?会不会里面还掺了什么,比如涂上之后会让皮肤腐烂什么的——”

  “当然不会,小姐。”阿伏加德罗身后突然传来了侏儒仆人的尖利声音。我吓了一跳,险些失手打碎酒精瓶子。阿伏加德罗霍然转身:“你是什么时候来的?”

  侏儒仆人装模作样、好似相当恭敬地深鞠一躬,鼻子简直要碰到自己的脚面了。“我刚过来,亲爱的先生。因为这位小姐没怎么用晚餐,所以王后殿下让厨师额外准备了派。如果您饿了,小姐,我随时可以带您去,或者为您端到您的房间。”

  “她不饿。”阿伏加德罗警惕地盯着他,伸手拦在我们之间。“她不想吃。”

  “真的吗?可是今晚的派是厨师最拿手的肉馅料,相当让人垂涎欲滴——”仆人做出一个怪里怪气的、仿佛非常陶醉的表情。

  “你听不懂话吗?我说她不想吃。”

  仆人顿了顿,然后再次鞠了一躬。当他直起身子时,已经恢复了最初的、热情得让人哪里不舒服的笑容。“祝您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阿伏加德罗一直盯着他离开,直到仆人的背影消失在了走廊尽头的拐角处,他才重新转向我。

  “你用那种语气对待他们,不会有事吗?”我不确定地发问。

  “饭桌上就试探过了,感觉‘通关条件’和我们有多和颜悦色没什么关系。”阿伏加德罗耸耸肩。

  “所以,”我斟酌着开口,“你确实很了解‘游戏’。”

  我是肯定的语气说的,而阿伏加德罗也没有否认。“我之前提过的——我认真看过历届‘游戏’录像;不是什么坏习惯,在这里还是挺有用的,是不是?”

  他的话听起来有些欲盖弥彰,但我也无意在这上面穷追不舍。“所以……你也知道那个苹果吃了会死人。”

  “不能说我知道它吃了会死人——我只是能确定它不一定安全,毕竟我也不是游戏制作组的人,当然不能完全肯定它的作用,它有危险也是出于合理推断——”说到这里,阿伏加德罗垂下了手。“好吧。我是知道。”

  “那么,”我慢慢地说,“你也知道丽贝卡离开我们之后,十有八九会遇到危险进而丧命……基于你的合理推断。”

  “我……这个我算是知道——如果仔细想想,大家都能推断出这件事的。”

  我更进一步:“所以,你放任他们去死……你找来这些队友,就是为了抵挡危险的。”

  “当然不是!”这一次他否认得相当果决。阿伏加德罗的神色有些慌张;他想拉住我的袖管,但还没等我做出反应,他先一步停住了,一根根收回了手指。“我只是出于团队作战比较有把握的想法,才找了他们做队友。我不是那样的人……美狄亚。”

  “可是,”我纠正道,“那个时候,我们或许可以谁都不吃苹果的。”

  阿伏加德罗叹了口气。“想法很好,但是美狄亚,如果没有人吃苹果,主办方总有其他手段减损我们人数,甚至逼迫我们杀人。而且我们这些队友可不是个个都像你想的那么单纯……比如阿德拉,大概正等着别人先试试有没有毒呢。只有你以为他们所有人都是好心,才会让你先吃。”

  “如果有谁不安好心,那我会想办法让那个人去抵挡危险,而不是让无辜的、没有任何心眼的人垫背。”我低声反驳。

  阿伏加德罗很淡地笑了笑。他望着远处,没有看我。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在想些什么。“这里是‘游戏’,是‘101生存指南’。”他平静地说,“所以当陷入困境中时,我只能……抛下有的人。”他的声音轻不可闻。“我比你想的要更不愿意看到死亡、更想救下他们,可是我别无他法,美狄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我无法阻拦。如果要说我有什么私心,那我的私心仅仅是要保护你而已。”

  “我想,我应该感谢你,毕竟如果不是你的提醒,我就已经死了。”我垂下头,“可我没办法感到开心……这种感觉就好像我怎么利用了你,优越地踏着他们的尸体活下来一样。”我长长地吐出一口气,到底转过身去。“我的脑子里很乱……我想休息了。”

  阿伏加德罗没有说什么。门在我身后轻轻地闭合,好一会儿后,我才听到他离开时沉重的脚步声。

  

  我或许是翻来覆去很久才睡着;当我醒来时,听到原本已见小的雨又下大了。粗雨柱洗刷着窗户的声音很大,雷声不绝于耳。透过这高塔般的城堡的窗子,我可以看见闪电突然分岔,像蛇一样游走在整片天空,又在好似马上就要扑进来时消失,外面重归漆黑。

  睡前我没有吹熄蜡烛。也许是出于某种我不愿承认的恐惧,犹豫了好一会儿,我还是选择让它继续燃烧着。而现在床头的蜡烛已经燃尽,委顿在窝状的烛泪之中,只有桌上的烛台还余一点摇曳的光亮。

  我脑子里的念头模糊而纷乱,理不清那思绪究竟是什么。躺在床上时就觉得心烦意乱,怎么也找不到一个能安然入睡的姿势,而如今又被噩梦惊醒,后背的衣服已经浸满了冷汗。我还能清晰地回想起刚刚的梦,或许它正是我冥冥中畏惧的那种情绪的具象化。大脑细致而残忍地把木屋中的事情重新播放给我;梦中我垂下的手指从苹果冰冷而光滑的表皮拂过,默许了阿伏加德罗把它递给奥利弗。

  “你很善良。”梦中的西尔维娅说。

  “你很善良。”梦中大家的幻影异口同声。

  “你很善良,你很善良、你很善良!”奥利弗和格蕾西的脸庞寸寸开裂,好似木材表面被火烤得鼓起、泛起裂纹的卷曲漆皮。裂痕蜿蜒狰狞,他们正在从下至上破碎成灰,可他们的笑容却愈来愈灿烂,嘴角也夸张地拉开,宛如城堡里的侏儒仆人。他们手捧着苹果,好像那是什么来之不易的珍宝。“谢谢你,美狄亚!”他们的声音也逐渐尖利刺耳,但那不自然的笑容依然像烙印一样固定在脸上,“谢谢你,美狄亚,我喜欢苹果,我最喜欢苹果了!”

  “我们喜欢苹果,我们爱苹果!”他们齐声说道,如同要歌唱。他们的声音逐渐尖锐如哨音,而我就是在那尖锐得仿佛要刺穿整个头脑的声音中醒来的。噩梦已经消隐不见,只有我一个人,茫然地、静静地躺在床上。

  敲门声在此刻响起。很轻,好像在试探什么一样。轻轻的、然而有节奏的。笃、笃、笃。

  “谁?”我警惕地提高声音。会是城堡里的什么危险找上门了吗?还是……其他的什么?

  我尽量轻手轻脚地下床,去拿烛台。椅子作为武器太过沉重,烛台会趁手一点——

  “是我。”门外是阿伏加德罗的声音。

  ——提着的那口气缓缓地、无声无息地泄下去了。我松开了烛台,开门让阿伏加德罗进来。

  “几次经过你门前,都能看到门缝里往外透着灯光。”他解释说。“你是一直没睡吗?”

  我摇头。“点着蜡烛睡的,刚醒。我做了个……算是噩梦吧。”

  阿伏加德罗没有打断我的话,只是探究地望着我,示意我可以继续讲。

  “我梦见……他们感谢我的苹果。”我不想多描述那个梦,坐回床边。额角有点湿,还沾着刚刚梦中惊吓出的汗水。“阿伏加德罗……对不起。那会儿我说的话有些指责你。但是我想,其实我根本没有可以这样做的立场和资格。”

  “没关系的,我没有怪你。”他在我身旁坐下,伸出手,但或许是不知道是否合适,最后转而拍了拍我的背。“你那会儿可能是担心我会害你、或者抛下你,这很正常。何况在游戏里,有警惕心和怀疑心是好事。没关系的。”

  “可是,阿伏加德罗,你认为什么是对的,什么是错的呢?”我有些茫然地问,“我不想死,但这样我就要看着别人送死、或者直接间接地导致别人死亡。”

  他思索了一两秒。“如果能重新做选择,你想怎么做呢?”

  我沉默了。尽管那让人很不愿意承认,可那是事实。“我——我好像还是想活下去。”

  阿伏加德罗与我对视,他的表情可以说是温和的。“所以,这就是你的选择,美狄亚。”

  “我只是希望有个更好的选择而已。”我说着,回想起梦中的苦涩和恐惧,“我想要一个正确选项,可好像无论我怎么做都没有完美的结果,要么很糟,要么更糟。即使我真的能活到最后,离开游戏场,我也无法是最初的我了,我做了很坏的事情,阿伏加德罗,即使离开游戏场的我,也会有一部分被永远改变了——我好讨厌这个游戏啊,为什么是我呢?从那么多人里抽签,怎么还是抽到我来面对这样的选项呢?我讨厌这个游戏,我讨厌什么苹果,还有这个阴森森的古怪城堡,还有之后的我不知道是什么、但也一定很恶心的东西——我讨厌它们、我受够了!”

  我越说越激动,到后面几乎是喊了起来。阿伏加德罗试图安抚我,对我伸出手臂。“你想……你想哭吗?如果你想,并且不嫌弃的话——”他努力做出谐星的夸张模样,揪起自己的衣角闻了闻,“我在火炉旁边烤干了外套,也许闻起来会像一块木炭。”

  “我才不想哭,我才不会哭!”我扯着嗓子叫道。胸中的郁积堵塞让我想要叫喊、想要崩溃尖叫、想要歇斯底里地摔东西。“我不明白……‘天人’是觉得我们这样求生、杀人很有趣味吗?我想不出之后还要面对什么更大的挑战——今天西尔维娅对我说,她觉得好累,很想回家;我也想回家,可我居然还对西尔维娅吹牛,说我们会活到最后的——真是让人好笑的吹牛皮,我凭什么笃定自己能有本事活到最后呢?过去的两年多里我又没过上什么幸福快乐的生活,现在又被抓进这个倒霉透了的‘游戏’——”

  说到这里,眼泪已经滚落出来。我胡乱地用袖口去抹,可还是止不住它。“你知道吗,阿伏加德罗,我没有更早的记忆,从我两年多之前在贫民区醒来,我就不记得之前的事,那里的人也说之前没见过我。我以前还幻想过,会不会有朝一日有什么人来找我,说认识我……可是没有,一直没有,直到我进入‘游戏’都没有。”

  在我反应过来之前,我已在阿伏加德罗的怀抱中了。他轻轻地、一下一下地拍着我的后背,就像在安慰一个哭泣的孩子一样。我闻到了从他衣服上传来的很淡的青草和烘暖的木质味道,但它们已被我的泪水打湿,然后湿哒哒地贴在他的皮肤上。来自烛台的一点光芒恰在此刻熄灭,我听见连绵不断的雷声轰响,窗子处有闪电划过的那小片天空在我的泪眼中格外光亮刺目。

  “有的,一定有的。也许只是你的家人怕给你带来什么危险,所以不敢见你。”阿伏加德罗的手指轻柔地拭去我的眼泪。“闭上眼睛,好不好?先不要去想,等到明天,等到天亮后我们再来面对这一切。”

  “我不想睡。”我咬紧嘴唇。“我睡不着的。我不想睡。”

  阿伏加德罗想了想。“我给你唱摇篮曲怎么样?你想听吗?”

  “摇篮曲?”我迟疑了。“你会唱这个吗?”

  “会,不过可能唱得不是很好听。”阿伏加德罗把我放倒下来,拉上被子,然后坐回床头。“这是……是别人曾经唱的,只是唱的那个人已经不在了,还记得这首摇篮曲的也只有我一个人了。”

  我听出他声音里的一丝伤感,但我不知该说些什么,因此只是握紧了他的手;他的手指很暖和。阿伏加德罗也轻咳一声,没有就这个话题说下去,只是低低地开始唱了。

  “Little child, be not afraid

  (孩子,别怕)

  though rain pounds harshly

  against the glass

  (尽管雨水拍打在玻璃窗上)

  like an unwanted stranger

  (像个不速之客一样)

  there is no danger

  (但这里已经没有危险了)

  I am here tonight……

  (今夜我在这儿)”

  我没有打断他。旋律有点儿简单,让人宁静而安心,隐约让我有种亲切熟悉的感觉。那一瞬间仿佛有什么从我头脑中一闪而过,但我并未抓住。想了一会儿,我确信应该没有听过,或许只是错觉。因此我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吸了吸鼻子,安静地继续听他唱。

  “……for you know, 

  once even I was a little child, 

  and I was afraid

  (你知道吗,当我还是孩子的时候,我也很害怕)

  but a gentle someone always came

  (但一个温柔的人来到我身边)

  to dry all my tears, 

  trade sweet sleep for fears

  (擦干我所有的眼泪,用甜美的梦换走了我的恐惧)

  and to give a kiss goodnight

  (并给了我一个晚安吻)

  well now I am grown

  (现在我已长大)

  and these years have shown

  that rain's a part of how life goes

  (这些年我已经知道,雨水也是我们生活的一部分而已)

  so I'll hold you and wait

  (所以我会握紧你的手,静静等待)

  till your frightened eyes do close

  (直到你惊惶的双眼慢慢闭上)

  Everything is fine in the morning

  (清晨每件事都会变好)

  the rain'll be gone in the morning

  (清晨雨会消失)

  but I'll still in the morning……

  (但清晨我还会在)”

  唱到这里歌声戛然而止,阿伏加德罗停了下来。“困了吗?”他问道。

  “有点儿。”我小声回答,同时感觉到眼泪已经干了,脸上紧绷绷的。

  阿伏加德罗轻轻笑起来。“ ‘有点儿’。”他学着我的语气调侃地说。

  “你为什么要这么帮助我呢,阿伏加德罗?”黑暗中我抬起头望向他的方向。尽管我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看不清他的表情,但我不想移开视线。

  “嗯……为什么呢?或许是因为你很像我失散多年的——”他想了想,一看就是憋出了个编的理由,“嗯——青梅竹马?”说完他自己也笑了,大概是觉得这个胡编乱造的说法太过好笑。“先睡吧,我可以继续给你唱。”

  我在黑暗中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我不知道这一晚阿伏加德罗把这支催眠曲唱了多少遍,但到底我很快在这雨声、雷声和歌声交织的夜晚,沉沉地、安稳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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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明一下|ω•`)这里借用了Vienna Teng的《Lullabye For A Stormy Night》,很温柔的歌,可以听一听~

lofter不让我插外链,所以麻烦感兴趣的小伙伴自行搜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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